百花谷在逃谷主

*武侠AU，原创NPC注意。

张佳乐离开百花谷，向着远人的山里去，行了一道道山路，见这一处山清水秀，白云生处飘出袅袅炊烟，才想起路都是人走出来的，沿着前人走过的路跳不出红尘。

内伤复发，又一阵咳嗽。张佳乐摊开手看掌心的血，呕出的血色仿佛一点点带走他的颜色，他终将成为黄土垄中的白骨。

张佳乐在此地住下，在水边就地取材搭了个茅草房，说是茅草房，其实就是个草棚子，勉强遮一遮日头和夜露，比幕天席地略强一点。

水边常有女人浣衣、小孩抓鱼，其实并不得清净。若要得清净，不该住在取水方便的水边。

有个小孩好奇地跑到草棚外面看他。张佳乐瞧这是个小孩不好与他计较，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，本意用眼神逼退他。小孩大约毫无觉察他的不耐烦，笑呵呵地说：“我听你咳嗽好几天了！我摘了些枇杷叶，你拿去熬水喝，喝了就不咳嗽了。”

张佳乐定睛一看，果见小孩手里抓着一把嫩绿的树叶。小孩把枇杷叶压在他的草棚外头，张佳乐不冷不热地道了声谢，小孩一下子笑开了花，蹦蹦跳跳地跑远了，跑没影之前，又转过身与他挥手道别。

张佳乐没准备熬枇杷水，一来他的咳嗽并非风热风寒，而是内伤，枇杷叶治不好。二来他也没有能熬水的锅灶。张佳乐翻了个身，考虑是否砌个灶，再去外头买点锅碗瓢盆。果然神仙才能隐居，食五谷的凡人怎么离得了人间烟火。

黄昏时候河畔被夕阳渲染得格外好看，张佳乐坐起来，想起枇杷膏挺好喝，便挑了一片枇杷叶放进嘴里嚼了嚼，苦得他直接吐出来。

几日后山里下了急雨，草棚挡不住大雨，张佳乐往漏雨小的边角缩，山雨来得快去得也快，不多时外头雨停了，草棚里还在下雨，没法住。张佳乐钻出来，寻思着该找个山洞住，附近要有水源，有柴火。不过眼下他需要洗个澡，把衣服脱下来晾一晾。

洗澡时那小孩又来了。张佳乐最不喜欢洗澡时被人打搅，然而这条河又不是他家的，心里不爽也不好发作，泅在水里眼不见心不烦。

“哎呀！”那小孩在破草棚里没找到人，发现了河边的衣物，大喊大叫着跳进河里向着张佳乐游过来，偏偏是个憨货，没游几下腿抽筋了，眼看要呛水淹死，张佳乐不能见死不救，游过去把那小孩拽上岸。

小孩喘过气，喊道：“可别寻死呀！”

张佳乐拧着头发梢的水，说：“不是你要寻死吗？”

小孩嘿嘿傻笑，说：“我以为你被大雨冲进河里了。河边容易涨水，住这儿方便是方便，不安全！”

张佳乐打发小孩回去了，晚些时候小孩带着个汉子过来，汉子是小孩的父亲，听说张佳乐救了小孩，特地来谢，见他长得白白净净，又穿一身好料子，却住个破草棚，就请他去家里住。

张佳乐盛情难却，便去他们家中做客。路上张佳乐得知这对父子也姓张，汉子叫柱子，小孩叫豆子，祖祖辈辈生于斯长于斯。这里虽偏僻，其实也有十几户人家。人家们住得近，互相有个照应。

柱子家是泥砖和木头垒起来的房子，墙也是用黄泥刷的，但总好过张佳乐那个不经雨淋的草棚子。

张佳乐在这家暂住下。此地并不富裕，山地田薄，粮食收成差，山里人靠山吃山，顿顿就是野菜糊糊。张佳乐起初吃不惯，默默咀嚼咽下，他也不吃白食，换上粗布衣服，跟随柱子进山打柴，帮忙劈柴，柱子把劈好的柴火整整齐齐地垒好晾在屋檐下。

日落时分，张佳乐跟柱子一家人吃过晚饭，在院子里看日头下山，豆子问他山外头有什么。张佳乐就给他讲些老故事，豆子听得格外新奇，白天张佳乐去山里砍柴，豆子和小孩们采野菜山果，把张佳乐讲的故事说给其他孩子听，等到黄昏张佳乐回来，院门口聚了好几个孩子，都翘首等着他回来讲故事。

几个老故事讲完了，小孩们又问他外面有什么新鲜好玩的，那可讲的太多了，他告诉大家，杭州府的西湖像海一样大，夏天开满荷花。荷花长什么样？荷花长在水里，开起花来像脸一样大，荷叶像锅盖一样大。有一道荷叶鸡，选用嫩嫩的仔鸡，热油炸过，再用香料焖煮，再包进荷叶里烤，肉嫩骨酥，满口荷香。小孩们听得一脸神往。

有天一个小孩带了一本卷边发黄快散架的话本，问他能不能给大家念话本，张佳乐接过一瞧，竟是南疆双花的话本，一时间百感交集。

小孩们都巴巴地望着他讲故事，张佳乐就讲给他们听，话本里的故事，他与孙哲平鲜衣怒马的少年往事。

话本只写到斗神一杆却邪破繁花血景便没了，孩子们还想听，哇哇叫着问百花公子和葬花剑客后来怎么样了，是不是成了天下第一的大侠。

张佳乐默了一会儿，说：“没，死了。”

孩子们难过极了，小脸通红，眼泪都掉了下来，捂着耳朵直跺脚，喊：“你别让他们死！”

张佳乐笑了一下，说：“我只是说故事的，哪里改得了别人的命。”

可他明知道，他是世上独一个能给百花公子续写故事的人。思及此处，张佳乐胸口闷痛，一阵咳嗽。孩子们赶忙四散回家，豆子见他咳得厉害，跑进去里面叫爹娘。

隔天张佳乐要跟去打柴，柱子夫妻说啥也不肯，让他在家好生将养。孩子们也不敢进来打扰，站在院子外头张望。张佳乐搬了把小板凳坐在院子里，叫孩子们进来，他给大伙接着讲百花公子的故事。

入冬前村里派了一些人出门采买，入了冬，大雪封路，可就没法出去了。各家各户都抢着秋天的日头晒了干菜，大雪封路的半年，他们就靠家里的存粮过活。

冬天里白雪纷纷，豆子突发急症，高烧不下，请村里的郎中来看，郎中诊出病症，直摇头，村里没有治病的药。

“你告诉我哪里有药！悬崖上我也去采回来！”柱子急红了眼，差点给郎中跪下。

郎中说：“得去城里的药房抓药。如今大雪封路，怎么出去？孩子又怎么可能挨得过半年？”

“我出去！”柱子抓起蓑衣往外冲，他媳妇死死抱住他，哭嚎道：“你走了这个家怎么办？”他媳妇又怀上了，肚子已能看出圆润的弧度，屋里还有个牙牙学语跑起来摇摇晃晃的小丫头。

豆子躺在床上，脸烧得通红，眼睛湿漉漉的，流不出眼泪，烧得厉害，眼泪也蒸干了，气息虚弱地喊着：“娘，难受……”

张佳乐与郎中问清了病症、所用药的药名与性味，说：“我去外面抓药。”

柱子夫妻俩拦住他：“到城里赶牛车都得一天！一路上积雪有半人高，你又生着咳症，怎么能出去？”

张佳乐笑着说：“我有武功，信我。”

孩子躺在床上烧得直叫唤，张佳乐蹲下来，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上，说：“还记得百花公子冬天进雪山找雪莲的故事吗？你信不信，百花公子能过雪山，我也能。”

孩子咧开嘴笑得很吃力，轻声说：“我信。”

“等我回来。”张佳乐与他拉钩。

张佳乐穿上蓑衣斗笠，柱子媳妇往他怀里塞干粮，絮絮叨叨地叮嘱：“太冷了就回来。都是命，千万别为了我家小子搭上自个儿……”

柱子斥道：“说什么丧气话！”可也说不出别的。

张佳乐说：“三日之内，我必回来。”说罢，压下斗笠，迎着风雪出发。

张佳乐离了村子往城里去，进城只有一条山路，路上积雪深重。张佳乐运轻功踩着树梢飞出百米，行动如飞鸟掠林，只是这样冷的雪天，连飞鸟也无踪影。他暂歇在树上，饶是如此行动，鞋子也渗进了雪水，冻得脚趾僵硬。鼻子也冻得没了知觉，寒气侵进肺里，气息艰难。

他靠着树干观察前路，雪天满世界白茫茫，他勉强依着地势找见路，树上行走最怕跳进悬崖里，好在他自小在南疆长大，认路走山路的本事不差。

他靠着树干吃干粮，捧一握雪夹在干粮里一起咽下。不免想起少年无知进雪山时，孙哲平在前头领路认路，他只是玩一样跟在孙哲平屁股后面，一点儿不担心在雪山里迷失方向。回首当年，真佩服少年无知无畏的勇气。那时有人陪他疯，真好。

补充了体力，张佳乐再度出发，运转内功抵御寒气。此时他格外庆幸自己修习的内功能使身体发热。丹田的热气泵到四肢百骸，在胸腔里激荡冲撞，伴随着内力冲撞经络的酸痛热意，胸肺发涩，仿佛生锈的铁剑在磨刀石上重新磨洗，一股粘稠的热冲上喉头，掠足之地溅落一串血花，凝在雪里，似点点红梅。

路途比他想象的更加遥远。风雪如刀，剐进骨肉里，内力运转的热意暖不热皮囊，又牵扯出内伤。天色渐晚，幸好找到了一间破庙，张佳乐推开被雪盖住的门，缩在脱漆的泥菩萨后面避一避风雪，脱掉浸湿的鞋袜，搓搓脚底想暖暖脚，搓不出一点儿暖意。

一天跋涉下来，经脉骨肉酸痛无力，破庙挡不住冷气，他只能运起内力御寒，血涌到喉头，他闭紧嘴，把血咽回去，身体受不住这样失水散热。

凛凛雪风仿佛凄凄鬼哭，在他耳边问：“有意义吗？那孩子可能熬不到你回去。”

追求意义最终是追逐幻影。对意义的评判抹杀了真正有意义的一切。什么是意义？天下第一就是意义吗？知己红颜就是意义吗？

那孩子在等他。这个事实就是当下的全部意义。为了那孩子的等待，不论这一趟最终有没有意义，他都得向前跑！

张佳乐胸中豁然开朗，内力冲撞涤荡了淤积经脉的渣滓。

天明启程，他一气赶到城里，找到药房抓药。郎中见他一身风雪，取了热水让他洗把脸，问他从何处来，得知他竟是跨过封山的雪地来到这里，难以置信。张佳乐不多言，抓了药便返回。

张佳乐兑现了承诺，三日内回到村里。豆子也兑现了承诺，顽强地挨到张佳乐回来。

豆子吃了药很快就好了，不出几日又像往日一样活泼。

开春雪融，张佳乐在院子里劈柴，豆子高兴地拍着手说：“张公子，你现在就是我心目中天下第一的大侠！百花公子也要排到你后面！现在百花公子是天下第二了！”

好个百花公子天下第二，张佳乐哭笑不得，问：“你又没见过百花公子，怎么说他就得排在我后面？”

豆子说：“再没有哪个大侠能跨过大雪给我抓药，你就是天下第一的大侠！”

多好，他多少年只得过时运不济的叹息，从没有得过外人真心实意地称赞他天下第一。

张佳乐问豆子学不学功夫。豆子大喜过望，张佳乐教给他一些外家拳脚，他倒也勤恳，天天练着，立志要做天下第三的大侠。

初夏时节，张佳乐辞行。豆子万般不舍，大声问张佳乐为什么要走。

张佳乐说：“去做天下第一的大侠。”

豆子扑上来抱住张佳乐，说：“等你成了天下第一的大侠，你一定要告诉我！”

张佳乐说：“你记住我的名字，我叫张佳乐，等我成了天下第一，你一定会知道。”

张佳乐走远了，豆子坐在地上大哭，哭了又笑，追着张佳乐离开的方向，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：“张公子，你一定是天下第一的大侠！”